盐肤

04

Steve坐在不开灯的卧室，面对照片墙放空思绪。

在床上陷入沉睡的Bucky的呼吸，客厅里石英钟的秒针行走，微弱的冰箱制冷声……这些周期循环的声音都起到了很好的安抚作用，把愤怒与悲伤爆发出去之后Steve进入另一种极端的平静状态，

遗忘在床头柜上很久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TONY STARK”。

“晚上好啊，队长。”

“你看到刚刚的事了？”Steve脑子转得飞快，准确地抓到了重点。

“如果你想回顾Jarvis现在就能把录像给你发过去。”对方漫不经心地承认，Steve哑口无言。

“看在他脑子有病的份上站在他的立场想想，以前他只是觉得有一个不认识的Bucky，现在在他看来是有一个过去的好的Bucky，一个未来的好的Bucky，只有冬兵夹在其中动弹不得。”

Steve沉默了一会，Tony在电话另一头安静地等待，直到Steve说：“我不敢相信这是世界上最不会站在别人立场上的人会说的话。”

从电话里能听到Tony冲着某个地方嚷嚷：“把这句话截下来，Jarvis，我要告美国队长诽谤。”

“不过很谢谢你专程打电话过来。”Steve对着黑暗露出一个真诚的微笑。

“我们在玩大冒险呢，输了的要给美国队长打电话。”

Steve笑容褪去，心脏骤然紧缩：“有多少人已经知道了Bucky的事？”

“基本应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敲玻璃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Steve猜对方在敲胸口的那个反应堆，“别忘了你保证过什么，队长，那是我们能争取到的最大时限。”

熟悉的倒计时的声音重新在Steve的心中响起。这才是他一直在逃避面对的事。

“作弊！”“Jarvis帮我组织语言不算作弊！”的争吵从听筒里传来，Steve按下了挂机。

黑夜依旧，Steve盯着他们的照片墙看了一会，在心中对那个名叫未来的计划进行修补。

无论何事必能追溯到其源头。换句话说，冤有头，债有主。Steve相信这个。

他曾接受Bucky的死亡，因为他能认清那是战场，就算多么优秀的士兵也可能在下一次呼吸间死去；如今他能够接受Bucky每天都在失忆，因为他相信一旦科学家们查明这种失忆的原因就能找到方法治愈Bucky。但过去同样状态下选择接受他的Bucky在他洗完两个盘子后突然说放弃自己这种事果然还是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

也许是和Bucky一起享受的好日子太多了，多到忘记了心中某处曾留有旧伤才会在Bucky提及死亡相关的字眼时失控？Steve叹了一口气，转而思考Bucky为什么那么做。

“他做的事总让人惊讶。”Steve坐在床沿，照片墙的相框里那个因为Bucky落在眼角的吻而微微诧异的自己像在对他说话，“但按照他的习惯想下去你能理解他的。”

时间是01：00，Bucky躺在被子下睡得正香，当初他住进Steve家的第二个星期才能习惯楼下偶尔路过的汽车而不做出过度的反应，或者假装不会有过度的反应。

那张照片，出自Bucky本人的能让冬兵相信他们是恋人的照片，被Tony私下揶揄说“盖个戳就算冬兵认证”的照片，主题其实并不是那个吻。

他从Bucky那里得到的解释是作为杀手看到自己曾经能在你身边闭上眼睛，完全不设防，就能猜出我们的关系十分亲密。而那个吻，只是因为我想吻你。

这是Bucky现有的思维习惯。把真正重要的信息藏在一眼就能看到的关注点之下，反而很少有人能注意到。

放弃自己这事Bucky应该计划了一段时间，Steve曾察觉到些许端倪却因他的失忆并未深究。有了计划后Bucky会考虑到每天都会失忆，这时他需要一种连贯的载体来传递这个信息，他最近才开始经常接触的东西，甚至Steve也经常在家里看到的，能够记录信息，在他坦白一切前的一段时间同样接触过的，比如，日记。

Steve看过Bucky所有的日记，内容没有任何疑点，更琐碎的细节他也能回忆起。但Bucky不会在看过他们的生活有多温馨后就下定决心亲手毁掉它。

一定有什么是他没能看到的……密码？Bucky曾受过相关训练，在多则十余页的文字中隐藏其他的信息对他来说不会是难事。

Steve认识不少密码方面的专家，只是他并不打算让别人看Bucky的日记。即便不知道Bucky藏了什么话他也能应对这个，只需要冒一点险，暂时他们还冒得起。

Steve站起来走到床头，学照片里的Bucky闭上眼在对方的眼角落一个吻，这个吻为他的坚持注入了新的能量。像是完成催眠仪式的最后一步，他望着Bucky的睡脸轻声说：“多信任我一点好吗，Bucky？”

安稳睡着的Bucky无声无息地睁开眼睛。

他曾经能习惯这个，但Bucky不再对路过的汽车有反应之后他就把这习惯改掉了。

他听到了吗他应该听到了吧等等现在的他还不知道我们是恋人来着那他会不会想歪不不他还爱我他会以为是告白的我刚刚不知不觉告白了吗……Steve站起身，看着Bucky慢慢坐起来，脑子里哄哄哄响过的话可以写满Bucky剩下的半本日记。

“我怎么会在你的床上？”Bucky直直地盯着Steve，露在被子外的右手一点点收紧，Steve听到了他没说出口的“我梦游了吗？我伤到你了吗？”

“一切都好，相信我。”Steve冲他安慰地笑，“天亮之后我会对你解释一切，相信我。”

Bucky内心斗争了一会，躺回床上，Steve打开衣柜找新的被子。

Bucky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颗脑袋看着他隐藏在黑暗中的背影，“这张床足够我们两个一起睡，你不必那么麻烦。”

过去这时候的Bucky不会做这样的邀请，Steve还记得，但他不会拒绝Bucky。

像过去的几个月，他们躺在同一床被子下睡得很熟，夜很安静，楼下依然偶尔会响起汽车开过的声音。

五个小时后他们同时醒来，Steve差点都要忘记这样的感觉。

早饭时再一次，再一次向Bucky解释清楚他的失忆，解释照片，Bucky也像之前那样平静地接受。至此，一切都还好。

他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晚餐之后像过去那样一同拍照。至此，一切都还好。

洗盘子之前他把素描本给了Bucky，提醒他可以在餐桌上写日记。Bucky第七次摆出那副震惊脸。

“他留给失忆的自己的第一条提醒，来自于我，我忽略的最明显的线索。”Steve想，背对着餐桌站在水池前，Bucky翻动纸页的声音响起时他打开水龙头。

十五个数后，Steve开始讲话。

“Bucky你知道忒修斯之船吗？有一种只要维修得好就可以在海上航行几百年的船，如果一块木板腐烂，维修员就会用新的木板替换。如此反复的几个世纪下来，船上所有的东西都不是原来的那个了。这时候就有人问：这艘船还是原来的那艘忒修斯之船吗？如果不是，它是什么时候变成另一艘船的？如果用它替换掉的废木板重新组装成新船，新船会是忒修斯之船吗？”

Steve说得很慢，仿佛思绪已经回到几十年前，他躺在一片草地上望着没有星星的夜空陷入短暂的迷茫，还是短发的好友无声无息地走过来坐在他的身边，问他：“Steve你知道忒修斯之船吗？”

“答案是什么？”Bucky突然问道，Steve转身，只看到一个酷酷的后脑勺。

“透过现象看本质，傻大个，无论被称作布鲁克林的小个子还是美国队长，Steve Rogers对我来说永远都是Steve Rogers。”那时候的Bucky曾这样回答。

“透过现象看本质，Bucky，就像Bucky这个名字代表的不仅仅是战场上的那个神枪手，当我沉睡在海底而你一无所知站在地球的另一端，你是我的Bucky这点也没有改变。”

Steve说完背过身重新清洗了已经很干净的盘子，像之前Bucky尝试新疗法时一样忐忑不安。等他做完清洁再看向餐桌时，只有Bucky的日记本留在上面。

“你可以看。”日记本传达出这样的信息。Steve翻开日记，找到最新的一篇。

内容仍是他们这一天的流水账，末尾是他刚讲的忒修斯之船。

Steve拿起铅笔，在日记的最后面画了一条船，静静地停在月光下的海湾里。

画完后他拿着日记找Bucky，Bucky不在卧室，不在储藏室，考虑到他们刚刚吃过晚饭，应该是去楼下喂狗。

Steve走近阳台，透过窗户往下果然看到Bucky正蹲在地上对Puppy说话，纵然Steve的听力经过了强化也听不到Bucky在说什么，而狗狗端坐在Bucky面前，水汪汪的眼睛看着面前的人类，虽然它听不懂但从表现来看称得上是最认真的倾听者。

Bucky与Puppy的亲近并没有随着Bucky的失忆而减弱，但如果悲观一点去想，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Steve赶走脑子里不好的想法，从窗户里伸出头，Bucky也像是察觉到他的存在，停下和狗狗的交流，站起身抬起头看他。Steve赶紧把日记本藏在身后，支吾一会后憋出一句：“想吃甜点吗？”

Bucky对Steve点头，再低下头对Puppy说：“我得回家了。”

Puppy欢快地冲他摇尾巴，目送他走进楼梯。

Steve看到，灯光透过窗户在楼下雪地上打出一块亮斑，狗狗坐在光里望着某个方向发呆，旁边是被舔得干干净净的，印着Puppy的小碗。

那一刻Steve下定决心收养Puppy。

其实很早之前，Steve还是一个人住的时候就考虑过收养Puppy，但总有这样或那样的事阻碍，比如迟迟见不到Puppy不负责任的现主人进行沟通，考虑自己作为一个动辄出差几个月的单身男人他也无法保证能养好一只狗……这事就这样被搁置。直到刚刚，他问Bucky的意见：“给我们家添个新成员怎么样？”

Bucky露出了罕见的惊喜的表情，一个稍纵即逝的瞬间，仍逃不过Steve的眼睛。无论他原本在上楼前准备说什么，出口后都变成了：“Puppy的话，我没意见。”

第二天一早Steve向Bucky解释清楚一切之后就出门办理Puppy的领养手续。期间动用了神盾局的一点点的私人关系查到现一楼的住户没有养狗时Steve有些惊讶，Puppy确实是一只弃犬，只是它自己并未发现。

检查和领养的材料都需要一点时间才能拿到，Steve索性先带着Puppy回家。

Bucky花了半天时间用储藏室的材料做了一个相当精致的狗屋，拥有了自己的小屋的Puppy在屋子里欢喜得跳跃，舔了Bucky满脸的口水。

晚饭前，Bucky在狗狗的怂恿下潜入客厅找到购物袋，拿出新买的，同样印着Puppy的小碗，倒满牛奶推到Puppy的面前。Steve从厨房偷偷向客厅看时，一人一狗面对面各自喝着自己的牛奶。而等他端着肉酱面从厨房出来时，Bucky在摆餐桌，Puppy则从小屋里冲过来，绕着他的腿转圈。

“Bucky，倒一点狗粮给Puppy好么，就在那个袋子里。”

Bucky从袋子里翻出罐头和小碗，Puppy不再缠着他转而奔向Bucky。

Bucky倒光整罐罐头，再把堆着罐头小山的碗放在地上推向Puppy，Puppy立刻不顾形象地狼吞虎咽。

“刚刚看到他们在喝牛奶是我的幻觉吗？”端着肉酱面的Steve用力地眨了眨眼，决定先不想那么多之后示意Bucky来拿他的晚餐。

晚餐后Steve找来他们的新相机，仍是Stark工业出品，自带滤镜特效还有其它好玩的功能，不变的是即时联网，Jarvis接收到图片信息后立刻就能把照片用传真传过来。

Steve摆弄着三脚架调节角度，背景是他们没来得及收拾的餐桌，Bucky望着镜头，而Puppy前脚搭在Bucky的腿上，支着脑袋看着和Bucky同样的方向。Steve设定好倒计时，走过去搭着Bucky的肩。人和狗的视线一路追随着他从相机到餐桌。

“看那里。”Steve指着镜头。

人和狗两颗头一齐转过去。

咔嚓。

Puppy显然没有拍过照片，它被明显带着某工程师恶意的闪光灯吓坏了，跳起来带翻了Bucky的盘子。Bucky站起来想按住它但又不敢使出全力，挥动的手臂差点打到站在一旁的Steve。

咔嚓

Puppy更害怕了，它尖叫着想躲起来，Bucky已经把它抱起来试图安抚它，但它的一条腿乱蹬时还是踢到了刚刚蹲下身躲避铁臂的Steve的头，即便是四倍强化过的防御力在新修剪的爪子面前也落了下风，Steve痛呼一声，一手捂着头，另一手慌乱之下……呃……捂在Bucky的胯下。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Steve赶紧缩回手，抬头准备解释，然而Puppy突然停下了叫声，小家伙感觉到抱着它的Bucky也被吓坏了，于是带着正义感的狗狗把脑袋埋进Bucky的胸口，试图靠这样的行为给予主人一些安全感。所以Steve抬起头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两只被吓到的小动物。

咔嚓

相机终于停下。同时传真机哗啦啦吐出十几张明显尺寸过大的照片。

Steve收回手捂着头，他的头更疼了，而且，他有点不敢看那些照片。

那是Jarvis传来的……他敢打赌其他的复仇者们会同时收到一份。就算没有，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情况，也只有Stark保留了一份，存在私人存储器里或者别的可以永久保存取用又很方便的地方以便每年的万圣节给他来点惊喜。

Bucky还僵硬地抱着Puppy。Steve有点分不清他是被吓到还是单纯在和自己的杀手本能作斗争，毕竟那里算得上是要害部位。

“Bucky？”

“唔……”狗狗呜咽着在Bucky的怀里瑟瑟发抖。

“不，不是叫你，Puppy，你还好吗Bucky？”

“唔……”还是Puppy。

“我没伤到你对吗？”是Bucky，谢天谢地他说话了。

“没有，Puppy的爪子刚刚抓了我的脑袋一下，你和Puppy还好吗？”

Bucky揉了揉狗狗的脑袋，Puppy舔了他的手指作为回应。“Puppy还好。我也还好。你的头还好？”

“只是抓了一下，没什么大事。”Steve松了一口气，适时转移话题，“我查过养狗指南，狗狗们都喜欢吃完饭后出去活动消化的，收拾完餐桌一起出去遛狗怎么样？”

Bucky显然对这项提议非常感兴趣，Steve收拾餐桌销毁照片的时间里他带着心有余悸的狗狗去储藏室选好狗绳，还找了棒球之类狗玩具、Puppy的零食、相机，以及其它的和遛狗根本没有关系的东西。

Steve通知他可以出门的时候，Bucky牵着狗绳，背着塞得满满的双肩包从储藏室跑出来，紧张程度直逼军营的新兵训练，但加上了手里牵的狗就像参加野营的小学生。

看过包里的东西后Steve无奈地笑：“我们不是去野餐，Bucky，只是遛狗，最多一个小时我们就能回家。”

“每一样都有用。”Bucky急忙解释，“它能证明。”

得到注意的Puppy欢快地冲他摇尾巴。

Steve给了他俩一个“我已经看穿你们”的眼神，但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遛狗只花了他们五分钟，下楼不久Puppy看到自己的旧玩伴后就开始呜呜地叫，Bucky便解开它的项圈放它尽情撒欢，然后他们俩去了公园，把里面所有的流浪动物统统喂了一遍。

回到家已临近十点，Steve先去浴室给玩了一身泥的Puppy洗澡，Bucky在他的提醒下在卧室里写日记。

趁着能被吹风机的声音掩盖，Steve对Puppy催眠：“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害怕。”狗狗对着风筒冲他露齿一笑。

等到Puppy终于在自己的窝里睡下，Steve鼓起勇气走向卧室，打开卧室门前他又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不要害怕失败，planA不行我们还有planB。

Bucky坐在床边，手里是他的日记，听到开锁的声音后他扭头看向门口，客厅柔和的暖色光通过Steve打开的门闯进卧室，床头的时钟显示23：00，他能看出Steve这时的紧张。

毁掉这所有或是保护，只在他一念之间。而选择也并没有那么艰难，无论积极的、消极的任其自然。

“能帮我画一只船吗？”Bucky说。

Steve在心里长舒一口气，露出最灿烂的笑脸：“当然，乐意之至。”

tbc

爱上了这个表情 ∫   °Д° し

“Bucky你知道忒修斯之船吗？” ∫   °Д° し

Puppy的原型竟然是《丁丁历险记》里丁丁的宠物狗白雪 ∫   °Д° し

写文前只看过电影最近补漫画发现自己的设定已经跑偏了这可如何是好 ∫   °Д° し